风从我的身体中穿过////

【叶修生贺】Truth

人们从未渴求过真理,他们对不合胃口的证据视而不见,谁向他们提供幻觉,谁就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。

——《乌合之众》



我爬上了星舰的甲板。

脚下的地面触手冰凉光滑,不见一颗突出地面的铆钉,只由无数狭长的黑色材料板一体式的拼接而成。每一块材料板都是由全人类文明能发明的最强悍的材料制成,那些超高精尖的技术用很长的英文连缀成名字,我只能在材料的介绍书上看懂一种简单的石墨纤维屏罩结构。

“It's perfect!(它是完美的!)”

人们都这么说。

当然,民众都是最为虔诚的愚昧无知的信徒,这个稍微高层一点的政府官员都该知道,毕竟他们甚至还用星舰同样的材料制造了一艘名为“诺亚方舟”的逃命飞船。现在的人类不就是这样因着堕落的本性无休止地相互厮杀、争斗、掠夺吗?人世间的暴力和罪恶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。

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了,因为我拥有一张诺亚方舟的船票,售价20亿信用点的船票现在成了真正的上下层之间阶级的鸿沟。

到了明日,星舰【君】将会停在一个时空中转港,而“诺亚方舟”恰巧也将在那里——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船票,掌心里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细汗。

星舰上今天在为总指令官举行盛大的庆贺会,一来是庆祝镇压叛乱的胜利,一来又赶上了指令官自己的生辰,最大的宴会厅里流动着缤纷的彩灯,竟然一时间比窗外状似平静的浩瀚星海还要璀璨夺目。我在门口偷看过了,香槟塔堆的比人还高,起泡酒五颜六色的酒液流泻一地,长长的宴会桌子上铺着白色的亚麻布,上面无数糕点珍馐保持着诱人的色泽和气味。

而庆贺的正主站在人群之中,我辨认不清他那张脸,只偶尔捕捉到他挺峭的身形在人群中鹤立鸡群,他好像在暗处,又好像突然浮在一片金色的聚光灯中。



到了后半夜宴会还没有结束。

士官们的喧嚷仍然穿透寂静的空气,从最外层的球罩中穿出去,在真空中就再也传不远了。我从甲板上爬下来,今天已经没有站岗的士兵,都在宴会厅里作那一场狂欢,于是我现在终于能站在一条我本不该来也无法接触到的走廊中。

面前是一扇开着一条缝的门,门里视线可及之处只有一张单人床和灰色精钢办公桌的一角,房间里灯没有关,冷白的LED大灯投射下冰凉的灯光,显得这个房间毫无生活的气息。

——我昨天在这里落下了一本书,我要在登上方舟之前把它拿回来。

但是房间里没有那本书的影子,哪里都没有,这个舱室显然也不是有很多机关的地方,所有的角角落落都被我看过一遍,精致的硬皮封面书却“不知何处去”。

那是我家里给我留下的最后的东西,它去了哪里?

待我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已经晚了,阴影笼罩了我。

“在哥的房间里,找什么?”

星舰上的指令官,那个过分强大的人,无论是体能还是精神,又或是嘴上的功夫。

他对我沉沉的笑了笑,眯了眯一只眼睛。

我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虹膜颜色是如同舷窗外宇宙一般的纯黑,按理来说即使是纯正的华夏人也不该拥有这样颜色的虹膜。

“《核外电子宇宙》你在找它——哈,看你表情,没猜错吧?”

穿着一身便装的总指令官冲我扬起那本书,看到我迟缓的点头之后满意的笑了起来。他穿便装的时候削减掉了不少锋利性,总不让人那么拘束。

“……是。”

我的声音有点嘶哑,可能是因为嗓子很久没有发声的缘故。

“还你了,书很有意思。”

指令官歪靠在办公桌上,从办公桌上扯了张纸,提起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笔,写完之后把纸夹进了书的扉页前。书啪一声合上,他把书递过来,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弯着眸看我。

要走的时候我瞥见他桌上的计算机,屏幕上定格着一幅2D的游戏画面。


“怎么,对哥的房间很感兴趣啊?你要自费换房间的话那可没有问题,哥这房间,收你200信用点不算亏的。”

指令官发觉了我的停滞。

“不,不,我只是,只是,好奇……嗯,您……还玩这样老的游戏?”

我不知哪里来的疑问,措辞斟酌半晌还是对并不熟稔——哪怕他刚既往不咎的将书还了我——的总指令官用了尊称。

“至于吗?都是老同学,搞的像是老仇人,这可不是哥的本意,我一向是很好客的。”

指挥官已经坐到计算机后面,定格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,他一双手在键盘上飞舞,就好像在战舰的中控台前操作那些闪动着不同颜色的方块按钮一般。他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叼着支没有点燃的烟,说话的时候有些许含混不清。

——老同学?

我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华夏人,到底还好于这个地方华夏人本就很少,更遑论是我呆过的那么一所学校,我终于在那些混乱断层的记忆里翻到这个人。

我对他的记忆太少,只模模糊糊的想起来,哦,是有这个人,他叫什么来着——

——哦,叶修。

我记起来了。



那个时候我18岁,叶修也大概是18岁。

我们基本没有交集。

只是,我们是那些强制洗脑课程的同学,同桌,以及为数不多的反对者。

那些课程即使是现在也还有的,让民众了解虚妄的真理,侵蚀他们的脑子,把虚假的和平植入他们的大脑皮层中,表现出反对的人甚至要被抓去打针,针剂的内容我不知道,但是那是种可怕的药,打针的同学之后就变得浑浑噩噩,一辈子没再醒过来。

“你听说过罗素的火鸡吗?我们现在就像是农场里的火鸡,安然自乐,活在和平中。可谁知道那些外星的文明是否比我们强大,又强大多少倍,我们一边渴望着与他们获得联系,又为他们的进攻忧心忡忡,为即将到来的黑色危机蒙上歌舞升平的面纱。”

18岁的叶修不像现在这样,他更锋利,更像是尖利太过的特种钢,语气打直球居多,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。现在他沉稳的多,语气中隐隐的透出戏谑的意味,彻头彻尾成了一只精明的狐狸。当然每个人都是会变的,我们,无人例外。

我觉得他配得上他的十八岁,现在他却让我有些不好接近,即使靠近了的气质仍然相仿。



我回转身,把毫无防备的后背显露给下一秒可能就对我倒戈相向的,我行动中的受害者。

“是我拿了你的船票。”

我说。

我承认我偷窃的罪行,我无法昧着良心不承认这行为,我已经做好了放弃逃离的机会的准备,甚至我做的最坏打算是我走不出这条走廊就被破空的子弹洞穿心脏,尸体被丢到生活垃圾处理器里去,被搅碎成比碎片更碎的残渣,而他,恐怕眼睛都不会眨一下。

“你拿去玩好了,不就一张票?当然你愿意付哥信用点我就却之不恭了——船票的转让书已经写好了,就夹在你的书里。”

他却毫不在意的样子,只斜斜投来一瞥,回答干脆利落倒是有几分当年的味道,话锋一转又转回现在面前的人终于让我感到熟悉的戏谑。我拿他一张船票,就好像是上学时候同桌之间拿一支碳素笔或是一张纸一样简单的事,他丝毫没有置气的想法。

我长久的静默。

“哥要对这一船人负责。更何况,我们的宇宙可能只是一个更高级文明构成物体的无数原子中的一个,一个在我们看来无比庞大的核外电子模型而已,逃又有什么用呢?”

似乎是感到我的不解,他手指在键盘上最后敲击下一个键,抬头看我。

“火鸡就算知道了农场主要杀它,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?”

“那……你打算……”

我没说出的话是等死,下意识的话语涌到嘴边却被唇舌阻挡,最后没能说出口。

“我说了,我从不做亏本生意,该走的时候你以为哥会留在绝对的死地等死?”

他沉沉地笑起来。

“那什么高级的外星文明,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火鸡,不过早生两年罢了,面对他们也并不是没有打赢的希望。当然这场战争我私心是不想打的,不过真到了打起来,这就是为正义,为文明的存亡。有你们这些个游离在外的‘种子’,主战场输了还不至于死绝。”

啪嗒。

棋手落下一颗棋子,封死最后一丝退路,全盘包围,不成功即是消亡之日。

他三言两语结束这个容易让人延伸到死亡与彻底的黑暗恐惧的话题,手已经在键盘旁寻到鼠标在屏幕上轻点。


“明天就要走了,去甲板上看会星星吧。”

他对我说,用一个指令官的语气。




评论(3)
热度(14)

© 大西洋鳕鱼.bot! | Powered by LOFTER